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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爷爷聊到沈云微, 秦砚修的眉眼柔和下去,心中仿佛涌入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秦砚修的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秦砚修匆匆低头瞥了眼,但似乎又迅速失落下去,重新按灭了屏幕。
不多时, 他终究止不住牵挂, 又翻过手机, 望了眼消息栏。
“砚修, 你在放不下什么?”秦盛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屏幕一直亮了灭, 灭了亮,隐晦传达着主人的心思。
无需费神,秦盛国就明白了缘由,直白问起:“想云微了?”
“我……”秦砚修一时愣住。
这两日见不到沈云微, 他的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晚上单独吃饭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望向身侧空着的位置。
给Astra添上几勺狗粮, 被Astra使性子撒娇扑裤腿时,也会不自觉转头, 像是想对某人说句话。
他终是尝到了思念的味道, 开始有了牵挂的人。
“和云微聊过后, 我就知道我的安排没有错。”秦盛国看他想得出神, 更是笑容满面。
但紧跟着,秦盛国想到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事情, 秦砚修的不易,与他自己的日薄西山,笑意就渐渐勉强下去。
“近几年,我越来越感觉身体力不从心。”秦盛国语带忧心, “去年就总在想,八十多的人了,土早就埋到脖子,死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我又怕我一死,秦家就分崩离析了,你又成了孤零零一个。所以想着至少要在死前,看到你成了家。”
“砚修,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看到你得到世间最好的爱,和爱人相互扶持,幸福安稳地过着日子,我就安心了。”
年过八旬的秦盛国,大病一场后,说起话来已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只剩下那双凛然有神的眼睛,还有盛年时纵横商界英姿勃发的影子。
秦砚修是听不得那个字的,皱眉握住秦盛国的手:“爷爷……”
“没什么可避讳的,人固有一死。”秦盛国倒是看开许多,笑道,“现在我了无遗憾,阎王什么时候收都行。”
秦盛国顿了顿,像是想起往事,清明的双目似有泪光:“阎王收我那天,就是我跟你奶奶团聚的那天。”
秦砚修极少见到爷爷这么失态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爷爷总是乐观且旷达,可今天却流了泪。
同样,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爷爷在他面前主动谈起奶奶。
在此之前,爷爷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全家人也都知道这是爷爷的伤心事。
“爷爷,Surprise!”
正当秦盛国流泪之时,门口传来女孩欢快俏皮的声音。
秦盛国听出是沈云微的声音,仓促地将眼泪擦了,清了清嗓子欢迎她:“是云微来了啊。”
“我刚送完大姐,就过来找您啦。”沈云微观察仔细,看出爷爷方才流了泪,但并不打算揭穿,只当不曾看到,“爷爷,你和砚修在聊什么呢?我也想听。”
积压心口多年的心事,总是需要旁人的倾听。
秦盛国方才已经和秦砚修聊到话头,此时沈云微也来了,他更想起年轻时的往事,有了倾诉的欲望。
“砚修,上回让你一起拿来的铁盒子,你放在哪儿了?”秦盛国问道。
“我去找。”秦砚修立刻起身,打开书桌一侧的柜子,从堆起的那摞字帖上,拿起铁盒。
他将铁盒双手捧到秦盛国的面前,秦盛国格外珍视地打开了铁盒,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小心地捏在手里。
“这是……”沈云微好奇地看着。
“这就是砚修的奶奶,我的妻子。”秦盛国长满皱纹、瘦骨嶙峋的双手,爱惜地抚摩过照片。
“我们是在香港读书时认识的,是北城同乡,所以一见如故。毕业后,我们在香港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稍微大些时,我们经常乘着轮船周游世界,那是我们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可谁也没想到,后来……发生了海难。”秦盛国闭上眼睛,捏着照片的双手止不住在发抖,“我和她都落了水,当时她离我太远了,我拼命游向她,将她抱进怀里时,只感觉她浑身虚弱透了。”
“我们都得救了,上了小艇。可她一个月后,还是因为肺炎并发症去世了。”秦盛国的双眼重新溢满热泪。
“她没得太早,甚至没留下一张真正的彩色相片。”
人生就是如此造化弄人。
两人周游世界时,都不爱拍人像,只喜欢拍风景。
直到妻子去世后,秦盛国翻遍她的遗物,才发现她的照片少得可怜,其中一张还是他们的结婚合照。
其余几张,拍照时也没有太过讲究。
六十年代末的照片,虽然看着是彩色,但那是摄影师手动洗胶片时上的色,终究失了真。
不像现在沈云微给他拍的那些兰花,都那么色彩缤纷,如此鲜活。
“她喜欢兰花,又总说,养花如爱人,养兰花更是如此,要我戒掉毛躁,争取成功养出开花的兰花。”
“而我养了这么多年兰花,其实也总想着,她的名字里有个兰字,兰花开时,就像她还在。”
秦盛国对早逝妻子的追忆,让沈云微与秦砚修心中触动。
沈云微虽从小见父母恩爱,但这种恩爱与秦盛国夫妻之间的刻骨铭心比,似乎又是另一番心境。
她也总算明白了秦家所谓的对于沉船的忌讳。
原来秦盛国的妻子,因海难而死,造成秦盛国一生之痛。在这种巨大的阴影与伤痛下,他自然是不愿再见到沉船了。
至于秦砚修,也是第一次听到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不怎么提起奶奶,却又经常手里捧着个铁盒子,呆呆坐上一个下午。
随着年岁渐长,爷爷身体不好了,偷偷抱着铁盒子的时间却更长了,嘴里总念叨着。
这些都是听家里的佣人说起的,秦砚修以为爷爷是帕金森开始加重,却没想到他是在悄悄思念妻子。
“奶奶她真漂亮。”
在秦盛国将照片递给沈云微时,沈云微歪过头,看得很认真。
“是呀。”秦盛国受了她的感染,悲伤默默被敛去,回忆起过去的美好,“看她这两条辫子,她头发多,总发愁扎起来毛燥。我就跟她说,我头发多,求她给我匀点头发,别让我老了时成了秃头。”
“她不愿意给我匀,还说等我老了时,如果我头秃了,她要第一个笑话我。”
秦盛国接着便笑了,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前额:“我真成了秃头了,可没等到她来笑话我。”
“奶奶才舍不得笑话您。”沈云微低声道。
她捧着另一张合照,指着照片里的年轻恋人:“您看,奶奶的目光总在您身上。您……也是一样。”
他们是真正相爱的人,虽然相聚的时间那么短,可却是刻骨铭心的爱恋,终其一生的唯一。
“是啊,她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秦盛国喃喃道,“她是世上最爱我的人,我知道的。”
“那一个月里,我一直住在医院,同她一起睡在她的病房。最后那天,看她越来越虚弱,我抱着她的手哭,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当年我就不该向她求婚,不该让她嫁给我,不该带着她乘轮船……没有这些事,她就不会这么年轻就……”
“可她对我说,她从不后悔和我相爱。”
秦盛国从铁盒中拿出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那是他珍藏五十多年的宝贝。
在红布褪去之后,沈云微看清了全貌。
那是一张银制的婚书。
上面写着爷爷奶奶的名字,秦盛国与吴佩兰。
以及长篇正式且极美的吉祥话,是比照着民国的样式做的。
沈云微从前见到过不少婚书,年代更远的民国时期的婚书也有一定文物价值,她鉴定过真假。
可此时此刻,她再无半点职业上的下意识。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这对恋人间的真情。
婚书是他们短暂爱情的见证。
然而,短暂或许并不准确,爱情并不以一方的逝去作为彻底的终结。
妻子去世后,秦盛国五十年来,不曾再娶妻,也没有恋爱,甚至不曾传出过半点绯闻,这些都是众人知情的。
可见,真正认定一生的爱情,具有永恒的排他性,一切都只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罢了。
于是,纵然妻子死去,秦盛国仍能带着他们的那份爱情继续走下去。
“砚修,云微,其实我想把这份婚书给你们。”秦盛国下定了决心般,郑重道。
沈云微闻言,是绝对不敢乱收的,连忙要推辞。
可秦盛国打断她,先说出他的缘由:“活了一辈子,最后细想想,很多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什么要紧的。虽然我早就立了遗嘱,可那些不过是为了让我百年以后,不必看到家里因为钱的事闹起来。而我自己,我最看重的还是这铁盒里的东西。”
“我受不了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但也舍不得带着这些全化为灰烬。”
“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相片我会带着。但这婚书……”
“我总觉得,婚书该由你们保存。”
见证老一辈爱情的婚书,或许有着这样的宿命,去见证年轻一辈的爱情。
与之绑定的,是他们无比鲜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