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7-16 10:45:00
2025年7月7日,正值全民族抗战爆发88周年。
当天下午,习主席来到位于阳泉市狮脑山的百团大战纪念碑广场,向八路军烈士敬献花篮,参观百团大战纪念馆展陈。他强调,百团大战的历史壮举,充分展现了我们党在全民族抗战中的中流砥柱作用,充分展现了党领导的人民战争的磅礴力量。要讲好抗战故事,把伟大抗战精神一代代传下去。
地处太行山的阳泉,是百团大战第一阶段主战场。娘子关战斗、狮脑山战斗……今天,我们深切回望那段浴血荣光的岁月,依然能听到壮士的呐喊,感受到军民同心抗战的伟力。
——编 者
85年后的狮脑山上,百团大战纪念碑巍峨耸立。这片曾被战火焚烧的土地,如今展现出蓬勃生机。
百团大战之阳泉鏖战
■余 戈
1940年的华北大地,日军沿正太铁路密布据点,将原本连贯的太行抗日根据地切割得支离破碎,妄图“各个击破”。横亘太行、连接太原与石家庄的铁路动脉,被日军狂妄地标榜为“钢铁封锁线”,成为其施行“囚笼政策”的冰冷链条。
八路军总部报请中央批准,决定以破袭正太铁路为重心,发动一场大规模进攻战役。8月20日夜,暴雨倾盆。成千上万阳泉矿工与农民,与八路军并肩作战。撬轨、毁枕、拆桥……正太铁路瞬间如死蛇瘫卧,沿途日军据点的灯光次第熄灭。与此同时,两支钢铁劲旅直扑正太路中段战略要地。我第385旅14团、769团占领阳泉制高点——狮脑山。晋察冀军区第5团,则如利刃刺向“晋冀门户”——娘子关。
20时,第14、第769团将士攀上狮脑山海拔1160米的主峰,迅速在山麓构筑阵地,山脚下蜿蜒的铁路与阳泉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尽收眼底。此刻的娘子关,300米外铁路护坡背后,晋察冀军区第5团战士的捷克式机枪,已悄然推弹上膛。
夺占雄关
晋察冀军区第5团肩负主攻娘子关重任,团长陈祖林、政委萧锋将团指挥所设在绵河北岸河北村西侧一个叫“城墙边”的小高地。按照战斗部署,第3营承担攻克关城及绵山日军堡垒、控制区域制高点的任务。
娘子关关城由伪军驻守。在当地熟悉地形的向导引领下,第5团3营两个连的战士,如暗夜幽灵般潜入关城。他们行动迅捷,悄无声息,直抵伪军驻地,将其团团围困。酣梦中的伪军惊醒,顿时乱作一团。八路军战士展开攻心战:“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放下武器,优待俘虏!”伪军本无斗志,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纷纷弃械投降。八路军几乎兵不血刃,一举夺下娘子关关城。
占领关城后,第3营战士未及喘息,依托关城地势,向绵山日军堡垒发起猛攻。绵山堡垒有土城碉与绵山碉两组,雄踞险峰,易守难攻。堡垒周遭密布铁丝网,机枪火力交织如网。
八路军战士毫无惧色,凭借关城与绵山间残存的单边长城为掩体,步步为营,向堡垒逼近。战斗小组分工协作,交替掩护:一组吸引敌火力,一组趁机剪断铁丝网,开辟通道。靠近堡垒后,手榴弹如雨点般投入敌巢,爆炸声在山谷间轰鸣回荡。日军虽被打得晕头转向,仍负隅顽抗,机枪疯狂扫射。
关键时刻,第9连六班长胡进城擎起红旗,率领一个战斗小组奋勇冲锋。他们巧妙利用山石沟壑规避弹雨,直扑南山制高点。尽管日军火力凶猛,身边战友不断倒下,但冲锋者前仆后继,毫无退缩。经一番惨烈厮杀,八路军战士终于撕开日军防线,一举摧毁土城碉与绵山碉,将胜利的旗帜,高高插上娘子关城头!
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四分区第5团3营一举夺占娘子关关城南侧绵山碉堡,官兵挥舞旗帜欢呼胜利。
与此同时,第5团1营借着夜色掩护,自河北村西的新家脑山潜入坡底村,悄然渡过绵河。22时整,向娘子关火车站和日军兵营发起雷霆一击。此时,日军娘子关警备队——独立步兵第15大队第4中队中队长池田龟市中尉,正率20余人乘摩托车自地都村巡查后返回车站。训话完毕,解散令尚未出口,西面300米铁路线上突然射来捷克式机枪的猛烈弹雨!池田龟市惊魂甫定,急令反击。
阳泉惊魂
8月20日深夜,日军独立混成第4旅团值班参谋土田兵吾中佐被急促电话惊醒,窗外暴雨正敲打着阳泉旅团司令部的玻璃窗。电话那头,娘子关警备队长池田龟市强作镇定:“遭共军攻击,但无论如何也要独自将其击退……”话音未落,寿阳独立步兵第14大队又传来告急。这位刚结束反游击训练的“专家”并不知道,八路军105个团,已在2500公里战线上全线出击,将“囚笼”撕开巨大的裂口!
土田兵吾冲向700米外的旅团长宿舍。旅团长片山省太郎少将接到正太路全线遭袭的消息,惊得手中文件散落一地。更令他肝胆俱裂的是,此刻八路军第385旅主力已兵临城下!阳泉城内,也是一片恐慌狼藉。
正太铁路娘子关车站和绵山隧道。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四分区第5团1营向车站发起攻击后,刚在月台下车的日军退伍回国士兵部分龟缩于两处隧道,部分武装起来负隅顽抗。
今日阳泉城内的南山公园,日军史料中称为“庙高地”。此地地势突兀,是俯瞰控制城区的锁钥,距离阳泉火车站南侧的日军阳泉警备队——独立步兵第15大队营房仅300米。八路军第14团一部如神兵天降,乘夜色与混乱,迅猛穿插突入城区,一举攻占庙高地。此后,他们立刻抢筑简易工事:依托庙宇残垣架设机枪,在山坡挖掘散兵坑,严阵以待。土田兵吾记述:“20日夜,占领庙高地的共军,从高地上用日本话高喊:‘投降吧!不投降就全部消灭!’同时猛烈攻击。日军虽局部反攻,但徒增伤亡,未能奏效。在阳泉的日侨(约500人)已感绝望,甚至出现了穿好衣服准备赴死的景象。”
日军意识到庙高地失守的致命威胁——旅团司令部与警备队本部被割裂,部队调动、物资运输寸步难行。日军大队长德江光中佐急火攻心,多次组织兵力反扑。但第14团战士意志如钢,凭借灵活战术与无畏勇气,一次次将日军打下山坡。每当日军逼近,战士们便跃出工事,手榴弹开路,刺刀见红,与敌展开惨烈肉搏,鲜血浸透了庙高地的焦土。
在这场关乎阳泉命运的激烈争夺中,我第14团承受着巨大压力,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彻底粉碎了日军夺回控制权的妄想。
狮脑山血战
阳泉日军兵力分散,城内战斗部队以独立步兵第15大队本部和山炮兵大队为主,仅700余人,面对八方告急,左支右绌。为挽败局,旅团长片山省太郎急调平定、和顺等地日军驰援阳泉。同时,他下令将所有成年男侨武装起来,发放简陋武器,强迫他们投入战斗。这些日籍商人、煤矿技工多为退役老兵,战斗素养不亚于现役士兵,迅速与伪军、伪警察拼凑起一支约2000人的混合武装,向八路军发起反扑。
8月21日拂晓,60余名日军循电话线摸上狮脑山。我第14团5连战士从伪装工事中猛然跃出,刺刀与枪托的撞击声在山谷间铮铮回响。日军首次进攻被5连、6连依托工事轻松击溃。狡猾的敌人随即改变战术,集结150余人绕道西峪掌村,企图从背后偷袭我军阵地。我第385旅旅长陈锡联正率旅政治部主任卢仁灿及第769团营以上干部在西峪掌勘察地形,双方在极近距离猝然遭遇。激战中,卢仁灿被日军子弹穿胸而过,身负重伤。陈锡联急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求援。号声刺破长空,第769团1营、3营在团长郑国仲率领下紧急增援。第14团团长孔庆德闻声也派两个连飞驰支援。这位后来的开国中将在回忆录中写道:“冲锋号响起的瞬间,我看见769团的战士像潮水般漫过梯田。”三面夹击之下,偷袭的150名日军被压缩于山坳,遗尸40余具狼狈溃逃,山炮兵中队长中岛毙命荒野。
日军恼羞成怒,竟丧心病狂施放毒气,黄绿色的毒雾漫上山坡。亲历这场战斗的老兵张水来永远难忘那刺鼻的恶臭。“没有防毒面具,就用毛巾蘸着尿捂嘴。”他摩挲着臂上的疤痕,“趴在泥水里,听着飞机俯冲的尖啸,心里就一个念头:死也要守住狮脑山!”
22日起,战况愈趋惨烈。日军步兵轮番攻击,炮火昼夜不息。陈锡联回忆录中描述:“指战员们穿着湿透的衣服,泥里滚,水里趴。每日吃黑豆、喝雨水。后来黑豆没了,就嚼野果、啃生苞谷,没有油,也没有盐。”在炮火间隙,战士们从半山腰断崖的石缝中跃出,排子枪齐射,手榴弹投掷如雨。当日军冲至十几米内,战士们便跃出战壕,展开白刃血战。六天六夜里,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强敌,两个团以惨烈代价,死守阵地,寸土不让!
此时,第129师各部已在正太路阳泉以西全线展开攻势。日方史料记载:“起初旅团司令部对战况完全不明,两三天后才逐渐弄清……正太路各警备队均遭5至10倍于我的共军攻击。阳泉西面无名桥梁、辛兴镇、坡头、测石、落摩寺镇各据点均遭毁灭性打击,至24日前终为共军占领。”
24日,驻太原日军第1军派出飞机轰炸庙高地、狮脑山。25日,驻榆次、昔阳的独立步兵第11、第12大队各抽调1个中队援兵抵达。26日后,阳泉日军开始逐次反击……在六昼夜的拉锯血战中,八路军战士们嚼着野果反击,在弹坑间翻滚射击,将日军的九次疯狂冲锋,死死挡在主峰之下。当最后一股日军仓皇撤退时,阵地上的野草已被鲜血浸透,我第769团那面弹痕累累的战旗,依然在硝烟中猎猎飞扬!
磨河滩壮歌
娘子关方向,正当晋察冀军区第5团准备扩大战果之际,20日午夜24时,一列自西而来的火车抵达娘子关车站,车上载有800余名准备退伍回国的日军。枪声骤起,部分日军躲入绵山脚下的铁路隧道、涵洞,另一部分在三谷炮兵大尉指挥下武装起来,与娘子关警备队合力抵抗。
至21日凌晨3时,鉴于敌情骤变,我第5团1营奉命撤回火车站以西的上磨河滩村。除以第1连留守村庄监视、牵制日军外,其余连队转攻娘子关以西的程家陇底火车站及沿线日伪碉堡。
第1连连长邓仕均、指导员王雄林,率全连145名指战员,依托村内刘家三进院落为阵地,在民房墙壁凿开射击孔,于屋顶、村口构筑掩体,决心死守村庄,痛击来犯之敌。21日白天,被重重包围的日军娘子关警备队及退伍日军,龟缩于兵营、隧道和涵洞内不敢动弹。绵河北岸第5团阵地以迫击炮吊射隧道洞口,诱敌出击,但日军始终未敢露头。阵地上的神枪手,击毙了3名前往警备队营房取饭的退伍日军。当日,第5团其他连队及地方武装、民兵,冒雨在铁路线上破路轨、割电线,将战利品源源不断地运往根据地。
午夜,暴雨如注,彻夜未停。
8月22日上午11时,从阳泉方向驰援的日军酒井铁甲列车队,自带钢轨枕木修复被毁路段后,开至上磨河滩村西南不足三百米的铁路线上,以车载直射炮和机枪猛烈扫射、轰击我第1连据守的民房工事。同时,日军池田警备队及武装起来的三谷支队,以数倍兵力向上磨河滩村疯狂反扑。日军先用迫击炮猛轰,步兵随后冲锋。我第1连连长邓仕均临危不乱,指挥战士们在敌炮击时撤下房顶工事,隐蔽于墙根、屋内;炮火稍歇,立刻重返战位阻击,轻重武器齐鸣,打得敌人死伤枕藉。此时,我第5团领导因洪水暴涨无法派兵增援,遂指挥北岸阵地重武器进行火力支援。
日军多次进攻受挫,竟丧心病狂向我第1连据守的院落发射红筒毒气弹。许多战士中毒倒下,失去战斗力。日军趁机集结200余人猛扑而来。危急关头,邓仕均振臂高呼:“同志们!决不能让鬼子踏过阵地一步!”全连战士依托街巷、民房,英勇反击日军冲锋,战斗异常惨烈。敌我逐院逐屋争夺,弹尽之时,邓连长率战士们挺起刺刀,与敌展开惨烈肉搏!司号员李锁子的刺刀捅弯,抡起枪托狠砸敌头;卫生员王全友左腿重伤,背靠枯树拼死搏杀;机枪班长赵小三身中四弹,一手护机枪,一手挥刺刀与敌肉搏。一名日军退伍兵挥舞一柄缺口军刀疯狂劈砍,最终被两名八路军战士的刺刀刺死。那把布满缺口的日本军刀,成为此战珍贵的战利品。激战5小时,第1连在伤亡过半的情况下,打退敌人数次进攻,毙伤日军200余人。
连日暴雨引发山洪,绵河水势暴涨。第1连陷入三面受敌、一面背水的绝境,依然浴血奋战。血水混着雨水,染红了院落街巷。他们坚持至黄昏时分,已负伤的连长邓仕均指挥部队分四批交替掩护,向北强渡绵河突围。官兵推倒临河院墙,从缺口冲出。冲在最前的一名排长与日军白刃相搏,身中数刀仍奋力拼杀,一分钟内刺倒3名敌人,终因伤重力竭,背靠断壁壮烈牺牲。冲出缺口的官兵且战且退,毅然跃入汹涌的绵河。不识水性的官兵被巨浪卷走,后被村民在河岸收敛遗体84具。第1连在团特务连接应下,最终仅余17人归建。
永不磨灭的弹痕
如今的狮脑山百团大战纪念馆内,一截锈迹斑驳的铁轨静卧展柜。讲解员总会指向轨腰的深深撬痕,向参观者诉说:“这是阳泉矿工与八路军并肩战斗的印记。”不远处,我第1连那把卷刃的刺刀旁,陈列着日军的缺口军刀。两件兵刃在灯光下锋芒相对,无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与不屈。
年逾七旬的阳泉税务局退休干部梁吉永,从小在娘子关河北村长大,在耳熏目染中痴迷于研究那段血火战事,在无数次接待参加此战的八路军老战士后,成为当地有名的战史专家。当他再次带着连长邓仕钧的后人重访战场时,在刘家大院西侧的高墙下久久驻足。“看这些弹孔,”他轻抚砖石上累累的凹痕,“都是日军92式装甲列车发射的,大的是37毫米直射炮,小的是7.7毫米机枪。”山风掠过松林,仿佛仍能听见那穿越时空的冲锋号角。2015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血战磨河滩钢铁连”的旗帜在方阵中猎猎作响。那抹浸透鲜血的红,与狮脑山纪念碑上披拂的朝霞,同样耀眼夺目。
日军第1军司令部参谋朝枝繁春大尉,率领军部援兵40余名经榆次、寿阳徒步赶到阳泉扑空后,面对沿途散乱的枕木、铁轨和碉堡残垣,这位日本陆大毕业的所谓“军刀组”精英曾困惑发问:“为什么那些农民会背着手榴弹冲向装甲列车?”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镌刻在磨河滩村的烈士名录里。那里记载着在战斗中牺牲的娘子关籍八路军战士丁周生和民兵段慎等8人的姓名,以及李连和等17名磨河滩村民为保护八路军伤员而惨遭日军杀害的事迹——当人民真正成为战争的主体,所谓的“囚笼政策”,注定只能是侵略者一厢情愿的梦幻。
太行山脉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次清晰,狮脑山顶的纪念碑如利剑刺破苍穹。绵山下的铁轨上,列车缓缓进站,车窗外可见娘子关城头金色的霞光。85年前的烽火硝烟,已化作山间氤氲的晨岚,但那些以血肉之躯铸就的精神丰碑,将永远矗立在民族记忆的深处,光耀千秋。
来源:解放军报